第5章 云锦泪与将军诺
晓雾初散时，扶眉搀扶着朱元璋步出竹庐。她身着一袭月白色纱质襦裙，裙摆绣着细密的银线流云纹，随着步伐轻轻摇曳，宛如云雾缭绕的山峦。
外搭一件藕荷色薄纱短衫，袖口处缀着淡紫色的铃兰，微风拂过，花朵轻颤，似有暗香浮动。乌发松松挽成一个灵蛇髻，几缕碎发垂在脸颊两侧，更添几分柔美。
朱元璋褪去平日的战甲，换上一袭藏青色劲装，衣料柔软透气，腰间系着一条同色的宽边腰带，上面镶嵌着古朴的青铜配饰。劲装剪裁利落，将他挺拔的身姿勾勒得淋漓尽致，虽少了战场上的威严，却多了几分闲适俊逸。
他随手将披风搭在肩头，任由山风将衣袂鼓起，自有一股潇洒豪迈之气。
山间晨露未晞，沾湿了青石板路，空气中浮动着松针与野兰交织的清香。转过九曲回廊，如琴湖便在眼前铺展 —— 湖面状若古琴，黛青色的湖水被晨光镀上金边，粼粼波光恰似琴弦上跳动的音符。
“你瞧这水色。” 扶眉指着湖面轻声道。只见涟漪荡开处，水下墨绿的水草如美人青丝般舒展，数尾银鳞游鱼穿梭其间，倏忽间隐入石缝，惊起几点碎玉似的水花。
忽听得 “哗啦” 一声，一条金鳞鲤鱼破浪而出，鱼尾甩出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虹光，旋即又跃入水中，惊得满湖光影碎成星子。
朱元璋望着湖面泛起的层层涟漪，苍白的脸上浮现笑意：“这鱼儿游得自在，若将它烤来吃了，倒像是煞了这山水的意趣。”
他伸手接过扶眉递来的野葡萄，紫玛瑙般的果粒在掌心晶莹剔透，咬破时清甜的汁水漫开，“倒不如尝尝这山中野果，更合这天然的景致。”
扶眉倚着古松轻笑，看他仰头饮下野梨汁，喉结在晨雾中轻轻滚动，忽然觉得眼前的山峦湖水都不及这一幕生动。
远处山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，二十余位浣纱女结伴而至，靛蓝的头巾裹着乌发，月白的襦裙扫过沾着露珠的草丛。她们将木盆浸入湖中，捣衣声与欢笑声惊飞了柳梢的白鹭。
“阿姊快看！” 最年轻的浣纱女突然指着湖心，“那对璧人好生般配！” 众人循声望去，只见朱元璋与扶眉并肩立在浅滩，男子藏青劲装被山风鼓起，女子月白裙裾沾着草屑，倒影在水中交叠成一幅写意水墨。
真定法师立于山腰的银杏树下，远远望着这一幕，袈裟被晨雾洇成淡淡的灰。她双手合十低诵，眉间先是浮现出欣慰的笑意，可转瞬又轻轻摇头，眼中满是叹息。“痴儿，痴儿……”
她喃喃自语，声音被山风裹挟着飘散，“这天下纷争不断，你二人身份悬殊，背负的使命不同，注定走不到一块去。命运弄人，贫道纵有慈悲心，也无力改变啊。” 说罢，又望向湖中的两人，目光中尽是悲悯与无奈 。
暮色渐浓时，如琴湖泛起胭脂色的涟漪。扶眉拾起两枚鹅卵石，在掌心轻轻相击，清脆的声响惊起一群归巢的画眉。
朱元璋望着漫天晚霞，忽觉连日来的倦怠尽消，这山水间的烟火气，竟比良药更能治愈人心。只是他不知，在不远处，真定法师正为他们即将到来的命运波折而暗自伤神。
正当浣纱女们的笑声还在湖面回荡时，一道雪白的身影如鬼魅般从林间窜出。大白花蛇鳞片泛着冷冽的光泽，三角头颅高高昂起，蛇信吞吐间，两颗匕首般的獠牙滴着黏液。
它贴着草地蜿蜒滑行，身后拖出一道扭曲的痕迹，所过之处，鲜嫩的草叶瞬间被毒液腐蚀出焦黑的斑块。
“蛇！” 最眼尖的浣纱女尖叫着将木盆砸向蛇头。大白花蛇猛地昂起丈许长的身躯，脖颈处花纹如张开的血盆大口，蛇尾一扫，三名女子便被抽得踉跄倒地。
它蛇信一卷缠住落单的绿衣少女，鳞甲**着少女的脖颈，在皮肤上刮出细密血痕。少女的哭喊声中，大白花蛇拖着猎物滑入湖水，激起的浪花里翻涌着腥臭气息。
朱元璋腰间宝剑出鞘时，剑身映出他充血的双眼。他跃上一叶扁舟，木桨劈开水面划出雪白浪痕。蛇尾突然从水下甩出，重重拍在船舷，整艘小船剧烈摇晃。朱元璋踉跄着抓住船篷，却见少女已被拖入深水区，发间银簪在水面上忽明忽暗。 “放开她！” 朱元璋挥剑劈向蛇身，寒光却只削落几片鳞片。大白花蛇松开少女，蛇身如绞索般缠住朱元璋的腰腹。冰凉的鳞片层层收紧，朱元璋感觉肋骨快要被碾碎，手中长剑也被蛇尾卷落。
湖水灌进鼻腔的瞬间，他瞥见蛇瞳里流转的猩红凶光，腥臭的黏液滴在脸上，腐蚀得皮肤灼痛。
蛇身突然发力将他拽入湖底，朱元璋挣扎着踢蹬双腿，却像陷入泥潭般越陷越深。水草缠住他的脚踝，气泡从口鼻间不断涌出，眼前的世界逐渐模糊。大白花蛇张开血盆大口，锋利的獠牙即将咬碎他咽喉时 ——
两道白光如闪电划破水面！蛇头 “噗” 地炸开血花，温热的血水染红了湖水。垂死的大白花蛇剧烈扭动，将朱元璋死死缠住沉入湖底。千钧一发之际，一道白练裹住他的腰，熟悉的清香混着血腥气涌入鼻腔。
扶眉如出水芙蓉般破水而出，轻功踏浪将他甩回船上。
朱元璋瘫倒在船板上剧烈咳嗽，吐出的湖水混着血丝。扶眉蹲下身，指尖凝着水珠点在他胸口，“逞强的本事倒是长进了？” 她声音带着薄怒，指尖却轻柔地抹去他脸上的黏液。
远处，浣纱女们的欢呼声与真定法师的庄严法号声，在暮色渐浓的湖面上交织成一片。
朱元璋瘫坐在船板上，胸脯剧烈起伏，看着不远处渐渐沉底的大白花蛇尸身，还未从惊险中缓过神来。
扶眉蹲在他身侧，指尖拂过他湿透的衣襟，忽然轻笑出声，眉眼弯弯似月牙：“朱公子，还要不要为这大白花蛇立个坟冢？你不是常说怜悯世间万物，人如此，何况动物？”
朱元璋呛出的最后一口湖水化作咳嗽，苍白的脸瞬间涨得通红。他抹了把脸上的水渍，挣扎着坐直身子：“此蛇伤人害命，与那作恶歹徒无异，谈何怜悯！” 说罢，冲岸边惊魂未定的浣纱女们喊道：“姑娘们，将这孽畜拖上岸来！”
浣纱女们起初还有些畏惧，但见大白花蛇没了动静，便壮着胆子找来长竹竿，七手八脚将蛇尸挑上湖岸。朱元璋上岸后，抄起一柄匕首，亲自刮去蛇身鳞片。刀锋过处，泛着冷光的鳞片簌簌而落，露出雪白的蛇肉。
他又熟练地开膛破肚，将腥臭的内脏剜出，溪水冲洗间，血水蜿蜒流入湖中。
扶眉倚着树干看着他忙碌，指尖捻着枚野果轻轻抛起接住。待朱元璋将蛇肉切成均匀的长条，她才上前夺过匕首：“逞能伤了身子，还敢碰刀？” 说着朝浣纱女们招手，“姐妹们，咱们拾些干柴来，今日定要尝尝这恶蛇的滋味！”
暮色四合时，湖畔燃起熊熊篝火。蛇肉串在青竹枝上，架在火焰上方滋滋冒油，焦香混着松香飘散开来。
朱元璋眼巴巴盯着烤肉，喉头不住滚动，刚伸手去够，手腕就被扶眉拍开：“不许碰！” 她从蛇腹掏出颗鹅卵大的蛇胆，琥珀色的胆液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，“吞了这个，烤肉你暂且消受不起，此时吃了，怕要鼻血横流，身子‘炸开’喽！”
浣纱女们围坐一圈，嬉笑着分食烤蛇肉。绿衣少女咬下一大口，汁水顺着嘴角流下：“这蛇肉竟比野猪肉还香！” 扶眉将蛇胆递到朱元璋唇边，眼波流转：“蛇胆最是滋补，尤其对你这刚呛了水、动了血气的，正合适。至于烤肉…… 等你养好了伤，再慢慢吃。”
朱元璋盯着蛇胆皱了皱眉，终究仰头吞下。苦涩的胆汁滑入喉中，他却望着篝火旁笑闹的众人，望着扶眉眸中跃动的火光，忽觉这烟火气，比任何珍馐都更让人安心。
远处，真定法师立于山巅，望着湖畔热闹景象，双手合十轻诵法号，不知是为这场惊险画上句点，还是为众人的平安喜乐祈福。
篝火映红了浣纱女们的脸颊，烤肉的香气还在鼻尖萦绕。绿衣少女突然放下手中的竹串，声音带着哽咽：“朱公子，我们这群姐妹，都是被元人掳来这山中，日日在织机前熬坏了眼睛……”
她掀开衣袖，腕间勒出的血痕触目惊心，“说是织云锦、锻彩绸，实则与牢狱里的**无异。”
此言一出，周遭骤然安静。其他浣纱女纷纷围拢过来，有人抹着眼泪，有人攥紧朱元璋的衣角：“我们都是没爹没娘的苦命人，若不是今日公子相救，怕是要被那恶蛇……” 话语间，众人看朱元璋的眼神愈发炽热，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浮木。
一时间，朱元璋被莺莺燕燕簇拥在**。少女们的发间香气、耳畔的细软低语，还有不经意间触碰的温热指尖，都裹挟着融融暖意。她们笑闹着将野果塞进他手中，有人甚至大胆地为他擦拭脸上的炭灰，银铃般的笑声惊飞了栖息在枝头的夜鸟。
望着眼前欢闹的场景，朱元璋心中泛起一阵酸涩。跳动的火苗将众人的影子投在草地上，忽明忽暗，倒像是乱世里难得一见的太平图景。“若天下无战事，无苛政……” 他喃喃自语，眼中满是向往，“你们也不必受此磨难。”
人群外，扶眉斜倚着古松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软剑。她望着朱元璋被少女们团团围住，心中竟莫名发紧，目光死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。
却见他始终脊背挺直，即便有少女娇嗔着贴近，也只是礼貌地后退半步。他谈吐间引经据典，说起战场厮杀时神采飞扬，举手投足皆是大将之风，不见半分轻佻。
“真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！” 一名浣纱女跺脚叹息，“这般美人在怀，竟还能心如止水，莫不是块石头变的？”
此言惹得众人哄笑，朱元璋也不禁莞尔，正色道：“姑娘们正值妙龄，当有良人相配。待驱逐元寇，平定天下，我麾下诸多忠勇将军，皆是顶天立地的好儿郎，定能护你们一世安稳。”
这话让浣纱女们红了眼眶，有人低声啜泣，有人欣喜若狂。而远处的真定法师望着这一幕，轻轻摇头，不知是感慨朱元璋的胸怀，还是叹息这乱世中难得的温情，终究如镜花水月，难长久留存。
篝火噼啪作响，浣纱女们的笑声在暮色里荡开，朱元璋正给绿衣少女比划着军中阵型，扶眉忽然按住了腰间的软剑。
夜风忽然转了向，卷着远处的松涛掠过湖面，篝火猛地噼啪作响，窜起的火星突然朝西北方倾斜，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去似的。扶眉方才映着火光的笑意淡了下去，望向湖岸阴影的目光陡然锐利 —— 方才还喧闹的山林，不知何时静得只剩下篝火的声响，连虫鸣都停了。
远处的真定法师忽然停了诵经，抬头望向西北方的夜空，眉头蹙得更紧，指尖的念珠转得飞快。风里除了松脂香，似乎还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 —— 像是…… 硝烟被雨水冲淡后的味道。
朱元璋正给绿衣少女比划着战场上的阵型，鼻尖忽然动了动，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。他猛地转头望向扶眉，两人目光撞在一起的刹那，篝火的光恰好暗下去一瞬，将彼此眼中的惊疑映得格外分明。
